Lilith最終習慣了自己身上的變化。當然，代價是慘重的。在最初的一周裏，她幾乎每天都頂著兩個厚重的黑眼圈，神經衰弱得像一只籠子裏的兔子，丁點動靜都能讓她煩躁不安。

幾百次的重覆循環之後，Lilith終於學會了無視這些奇奇怪怪的聲音，找回自己的世界。頭一次，她發誓自己這輩子都沒有睡得這麽安穩。

然而似乎有些其他的變化也讓她感到驚訝和不安。每當她因為那些噪音煩躁不安的時候，她都能感覺到一種神奇的力量從四肢蔓延開來，清涼舒適，總能讓她在瞬間安靜下來。

她不再惴惴不安，也不再迷茫徘徊。對於她來說，事情好像變得無比簡單。

幫Klaus找到解藥，然後回家。然後像一個普通的中國女孩一樣，安穩而幸福地度過餘生。

對於這個一天到晚難得見上一面的初代吸血鬼，她似乎也沒有那麽害怕了。

而另一方面，Klaus也越來越發現，這個女孩遠遠不如她一開始表現出來的那麽溫柔友善。在跟他相處幾天之後，她漸漸習慣了跟他之間微妙的相互利用和試探，而他也漸漸驚訝於她源源不斷的新表現。比如，她會在有些他並不擅長的領域上，狠狠地打擊他一把，絲毫不怕會因此惹惱他；而有時候，他在跟自己手下高談闊論某個決定時，她往往會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告訴他她覺得其實有更好的方法。

雖然對於那些在Klaus看來往往不太現實的方法並不感到意外，但他還是慢慢感覺到，隨著她的力量恢覆以及兩人漸漸熟絡，她的氣場越來越強大，某些時候甚至超過了他身邊的人。也許她的確已經到了不必害怕任何人的地步了。

即使是原先打算違背她意願留在自己身邊為自己所用的Klaus，也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養虎為患，也許事情辦完之後遠遠送她回中國反而是個不錯的辦法。

事實上，當這個想法第二次在Klaus的腦子裏出現時，他已經毫不意外。

Lilith正好坐在窗戶旁的沙發上，手裏捧著一本從Klaus的書架上扒拉下來的英文版《三個火槍手》。雖然他不認為英文譯本會比他看的法文原版好，但Klaus還是覺得，以他對她英文水平的了解，這個女孩的做法實在讓她有些匪夷所思。因為從她坐下到現在，她捧著那本書看得津津有味，連窩都沒挪一下。

外面是亞特蘭大一向特有的陰雨天氣。光線很完美，是即使拍照也不會擔心過曝的那種天氣。時間尚早，濃重的霧氣撲在窗上，留下濕噠噠的一片水漬，反而像一面明鏡般照出窗旁女孩低著的小半張臉。淺綠色的瞳孔，幾乎很長時間才眨一下，膚色比一般的黃種人要白皙，睫毛垂下去的時候會在眼瞼上留下陰影。

Klaus現在很無聊。一方面，Salvatore兄弟正在為Elena的認祖歸忠頭疼不已，但他目前還不打算告訴他們關於解藥的事，他的妹妹Rebekah似乎也忙於跟那個四分衛Matt拍拖，Mystic Falls看起來風平浪靜，另一方面，Lilith的能力恢覆也需要時間。而關於墜機的事，他正等著手下的混血兒給他報告消息。

昨天他讓手下的混血兒去打聽了Mystic Falls最近發生的那次墜機事件。雖然很明顯的，警方這一次又封鎖了消息，但對於狼人和吸血鬼混血來說，沒有他們打聽不到的事。

Klaus第一百零一次開始研究墻壁上新掛上去的那幅《睡蓮》。說來也巧，就在Lilith對於他的畫大發議論後的第三天，他習慣性地去逛亞特蘭大最大的藝術品展，無意中看到一幅莫奈《睡蓮》的覆制品。鬼使神差般地，他在那幅畫前停下了。說實在的，他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幅畫，但以前似乎沒有意識到它的獨特之處。Lilith的話仿佛是一個特制的開關，意外地開啟了他對這幅畫的欣賞。

莫奈的《睡蓮》是一個系列，重點在於描繪從早到晚不同光線下的睡蓮。據說莫奈晚年時候無所事事，獨獨鐘愛自己家院中的一池睡蓮，因此為它們留下了百年雋永的身影。Klaus帶回來的這幅畫，卻是《睡蓮》系列中陽光初升時的那一幅。

他還記得自己指揮著人從畫廊運過來掛到他好不容易騰出來的墻上時，Lilith正好從旁邊走過，輕輕巧巧地瞥了一眼，嘴裏嘀咕了一句中文。他雖然聽不懂，但猜也猜得到那不會是他想聽到的話。

雖然他到現在也沒明白什麽叫做“入資柯叫也（孺子可教也）”。但這並不妨礙他在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就開始後悔自己做的這個決定。

Klaus現在第一百零二次開始研究這幅畫。平心而論，莫奈對於線條的把握絕對比不上梵高，也比不上同時期的塞尚，但作為印象派的代表人物，他在光線和構圖上的造詣絕對足以形成自己鮮明的特色。並且《睡蓮》組畫著重描繪了水的一切完美魅力，在他的畫筆之下，水的意象更接近於音樂或者詩歌的質感，這也是其他畫家無可比擬的優點。

Klaus的手機來電鈴聲恰好在此時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鑒賞練習，也惹得Lilith好不容易擡起頭來，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什麽？”Klaus習慣性地問道。

“老大，我們從警長那裏拿到了飛機的墜毀資料，”混血兒說道，“那架飛機……似乎是因為受到不明磁場幹擾而導致導航設備失靈，所以墜毀的。”

“不明磁場幹擾？”Klaus驚訝地重覆，“好的，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他立即上前撈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外套和鑰匙，說道：“我們要出去走走了，親愛的。”

“這麽早？”Lilith驚訝地回頭。

“你不想知道你空難的真相嗎？”Klaus說道。

“好吧。”Lilith立即麻利地收起書，穿好外套，站起身來，跟著他往外走。

已近夏末，清晨的亞特蘭大空氣中已有些微涼的氣息，Lilith下意識放下習慣性挽起的袖子，以遮住受寒刺激而起的雞皮疙瘩。走出Klaus家綠草茵茵的院子，Lilith看見他已經坐在了他的老爺車上，頗不耐煩地等著自己，連忙加快腳步。

因此，她根本沒有看見街道拐角處，有一個金色長發的女子身影極快地一閃而過。

Klaus並不多說，車子飛快地開出街道，往城外駛去。Lilith聽到了他之前在打電話，不由問道：“是有什麽新消息了嗎？”

“我手下的混血兒報告說，你的飛機墜毀是因為磁場幹擾，”Klaus專心開車，頭也沒回，“看起來似乎是有人不希望你的飛機安全降落。”

“可是，怎麽會有人知道我要過來？”Lilith問道。

“當然有，”Klaus毫不在乎地說道，“比如我。”

“可是……”Lilith想反駁，但隨即發現自己似乎無話可說，只好閉嘴。

Klaus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讓這個總是嘴上不饒人的混血小女孩無話可說竟然有了一點成就感。天知道，在他千百年來無聊至極的生命裏，成就感這種東西，他早就已經忘記那是什麽感覺了。

只有在剛剛成功制造出混血兒的時候，才有過那麽幾刻，他有捕捉到那種東西的痕跡。但是顯然，那是無法跟這種細小的成就相提並論的。

“其實，也有可能是當時正好有人在使用什麽高頻率的東西，湊巧碰上一架飛機飛過呢？”Lilith仍然不死心地想證明自己的處境並沒有那麽危險。

“你說這話，自己相信麽？”Klaus淡淡反問了一句。

“至少比相信你那個莫名其妙的推斷好，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只是想嚇唬我，好讓我不逃跑而已。”Lilith說道。

Klaus不由楞了一下。在她說出來之前，他自己都不曾發覺，但事實上，為了留住這個對自己有用的Lovette家的女巫，他發誓自己絕對會用盡一切辦法。當然，事情辦完之後怎麽處理她，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他想，為了以絕後患，給她準備一具上好的棺材，然後再給她胸口上插上一把匕首，他也不是辦不出來。就像他曾經無數次對他的兄弟姐妹那樣。

“你說對了，的確是。”Klaus根本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雲層漸漸大開，天光從縫隙中透下來，落在車前的玻璃上，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光芒。Lilith望著前方單調延伸的公路和兩旁永遠不斷重覆的森林，不禁問道：“Klaus，你有想過死嗎？”

“沒有。”Klaus毫不猶豫地回答。

“為什麽？這麽長的生命，不會覺得無聊嗎？”Lilith問道。

“不會。”Klaus意外地惜字如金。

事實上，因為長久以來活在不斷猜忌和互相傷害裏，他的確厭倦了孤獨，也開始害怕孤獨，也許在死之前，他相信一定還有什麽東西是可以讓他不再孤獨的，而在當下，他對自己那些忠心耿耿的混血兒十分滿意。這才是他想不斷制作出混血兒的原因。有什麽比擁有那麽多無條件對你產生忠誠和信任的朋友更好呢？

“說實話，我覺得，你的人很像你的畫。”Lilith說道。

Klaus專心開車，並不答話。

“有人告訴我，每個人做出一個選擇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也是嗎？”Lilith又問道。

Klaus平白無故有些心煩。因為他討厭今天這麽多話的她。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討厭的重點並不在於她，而是對於自己被人看穿的恐懼。

“Viola告訴你的，不是嗎？”Klaus好耐心地保持著自己的微笑。

Lilith似乎並不意外被他看穿，反而微笑道：“她告訴我，世界上最不應該相信的就是你。但是我外婆卻說，除了你，誰都不能相信。”

“那你認為誰是對的？”Klaus心不在焉地問。

Lilith卻忽然笑了，那笑在後視鏡中看來頗有幾分狡黠：“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Lilith，”Klaus突然問道，“你的父親，有沒有告訴過你為什麽你沒有兄弟姐妹？”

“沒有。你問這個幹什麽？”Lilith似乎沒有反應過來，不由挑眉問道。因為他的話題和他的思維跳躍得一樣快，她一時有些跟不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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